发布时间:2025-10-15 18:04:17    次浏览
以虎妈个性著称的北野佐纪年过八旬才学写字。她的文风正如其人,有着昭和时代“苦出身”贫下女性特有的洒脱诙谐和不拘小节。这本散文札记作品《武妈在此》正是老太太畅叙一生流离的回忆录。▲悼念母亲也像在说相声的北野武其实还是日本1980年代相声热潮的灵魂人物,图为其所属组合Two Beats。以暴力美学著称的日本电影导演北野武,在讲述自己家人故事的《菊次郎与佐纪》一书中,笔下温情脉脉。该书的中译本即将由译林出版社出版,早报经授权刊载其中的一篇《北野佐纪女士过世》。北野武之母,北野佐纪,于1999年逝于长野,享寿95岁。佐纪与北野武的父亲菊次郎育有三子一女,北野武是幼子。【编者按】北野武我输了。在守灵夜那天的记者会上,终于放声痛哭。综艺节目一再播出那个画面,真是失态。我原本一直在想:怎么用笑话带过这件事?“每次都以为这次真的没救了,结果都又活过来的大野狼婆婆,终于死了。”实际上,我是抚摸母亲的脸说:“好像来自大英博物馆的埃及法老拉美西斯二世。”来家里的朋友们都被逗乐了。如果在母亲过世当天就举行守灵仪式,我应该说得出笑话来。可是,在和葬仪社协商葬礼的准备事宜的过程中,神经渐渐疲乏了。感觉疲劳压在身上,沉重得无法负荷。而且,守灵仪式结束后,只剩亲人聚集时,二哥放声大哭,引得我心戚戚。紧接着开记者会,原本想说两句笑话,让人夸赞我不愧是搞笑艺人,心情却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了。我知道娱乐记者就想让我哭,那个女记者还故意装出哽咽的腔调……偏偏那时,突然看到旁边有个女记者真的在哭。才想着“这家伙干什么?”的瞬间,鼻头一酸,来不及了,眼泪一涌而出,再也止不住。完全被娱乐记者设计了,真丢脸。心情好像被一击倒地的拳击手,本想让大家见识我把母亲的死搞成一个节目的本事,结果完全失败了。很想在葬礼后再开一次记者会,但感觉还是会被KO击败,算了。虽然那是我身为艺人的KO败北,但后来听很多人说,那个哭泣镜头很感人。“平常嘴巴超毒的家伙哭成那样,其实应该是个好人吧?”好像因此惹得不少女生跟着哭。播音员德光在箱根看到电视后也跟着哭,说“我也要参加葬礼”,立刻飞回东京。新闻主播小仓边哭边在节目中呼吁:“大家赶快打电话给妈妈吧!”就结果而言,虽然哭了也好,但还是觉得输给了演艺传播的“催泪路线”。为了筹备下一部电影,我正在减肥,竟被说成“北野武身心俱疲,骤然消瘦”。 不经意地把遗照抱在胸前,被他们拍下那一瞬间:“北野武一直紧抱着母亲”。我很少参加葬礼,但知道葬礼上常有奇怪的事情发生。正因为没有比葬礼更严肃的场面,所以一旦发生奇怪的事,反差自然很大。那种反差正是搞笑的原点,如果伊丹十三没有拍过《葬礼》,我是很想拍一部描述葬礼的电影。守灵仪式那天,东京倾盆大雨,雷声隆隆。二哥怯怯地说:“是妈,一定是妈生气了。”大哥怒斥他:“又不是平将门,这个季节打雷很正常。”后来,雷雨停息。二哥又说:“老妈厉害,太厉害了。”因为他是拥有博士学位的学者,这个反应还真令人惊讶。举行葬礼前,二哥愣头愣脑地四处打转。“小武,町会长那边要打声招呼,你能去吗?”“去不了。”“怎么办?这可怎么办啊?”“你就说阿武想过来打招呼,但怕引起骚动,给您添麻烦,所以换我来,不就好了?”“那好,可是,警察那边呢?包多少才好?”“我哪知道。”虽然这样,他却在守灵夜前一天跟我说:“小武,我要离开五个钟头。”“做什么?五个钟头。”“演讲。”“还演讲哩,我都推掉四五个电视节目了。”“怎么推也推不掉嘛,不好意思。”虽然他也带了花圈回来,只是他去演讲时,来了个怪人。那人站在入口处张望,姐姐问他:“您是哪位?”“我和北野太君从小学到高中都在一起。”我和姐姐窃窃私语:“太君,谁啊?”“不会是把‘大’看成‘太’了吧?”“竟有这种从小学到高中,都没发现自己看错字的家伙!”那个人上香后,说声“代我问候太君”,自在离去。他究竟是什么人,我到现在还不清楚。因为有这种怪人到场,所以小渊惠三总理送花篮来时,哥哥们还以为是恶作剧。搞清楚真的是总理后,大家喜出望外。不过,听说小渊总理那边担心送花反而让我们困扰,还考虑了好几个钟头。果然是很会替人着想的人。在火葬场做最后告别时,又出了意想不到的事。棺材盖卸下一半——“各位,请看遗容最后一眼。”但因为堆满了花,完全看不见母亲的脸。“小武,看不见脸。”“埋在花堆里了。”隔一会儿,葬礼公司的人跑来说:“真抱歉,方向反了,这边是脚。”不知是入殓时放错了,还是打开棺盖时弄错了,实在好笑。火葬场的气氛实在不适合搞笑。即便是我也不敢说:“帮我烤个三分熟!”捡骨灰时,母亲的腰部掉出金属片。我心想:“这种东西放在身体里面,老妈也够受的。”不禁感动。再仔细一看,还有许多像是订书钉的金属件。“哇,装了这么多!”“不是,那是棺材的铆钉。”葬礼在葛饰区的莲昌寺举行,其实老爸的坟墓也在那里。可是没有人去为老爸扫墓,说奇怪是很奇怪。大家顶多只想到“对了,老爸的坟墓也在这里”,却没有人想去扫墓。老爸大概会生气:“难得都来到寺里了,怎么不来看看我?”可是,家人都没有受他照顾的记忆。连我都没有从他那里得到什么东西的记忆。怯懦的老爸只会喝酒发飙,虽然可怜,但家人确实视他为麻烦。所以一谈到,大家就说:“如果把他们葬在一起,老妈肯定生气。”“老妈不都气得打雷,把坟墓摇得稀里哗啦的了。”回想起来,老爸总是掀桌翻椅,打老妈,弄得她哭个不停。但,虽然她口口声声说讨厌老爸,还是跟他生了四个小孩,老爸死的时候,还哭着来找我。我真不明白她是什么心理。他们的关系是“北野家的谜”,老爸的身世也是谜。母亲说老爸是浅草的弃婴。老爸说他真的是贵族后裔,因为是双胞胎,所以他被丢掉。他大概是看了“乞丐与王子”之类的故事想到的吧。还有,我小学的班主任老师藤崎也来参加母亲的葬礼,上完香,一直站在祭坛后面。几十年不见,我不禁想起许多往事。大哥拿着母亲十八岁时的相片:“真是个好女人。”我是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。我和母亲真的很像,从说话语气到眼神。不过,实在太像也麻烦。那样的母亲过世了,我茫然若失。我以为九十五岁的母亲之死,对我完全没有影响,但一遇到事情,仍感觉母亲一直庇护着我。母亲对我的影响果然很大。我做了坏事,只要母亲出来说几句话,整个社会就不由得原谅我。发生《FRIDAY》周刊事件时,母亲骂我:“你去死!”摩托车事故时她也说:“你有保时捷吧,干啥骑那种自行车似的小玩意!”她如果用奇怪的袒护方式说儿子没错,肯定会遭世人围殴。“真是个没救的蠢蛋,请原谅他吧。”她这样说,大家也不会生气,只会感觉:“那家伙确实让人束手无策哩。”我自认有恋母情结。一有事情发生,都还有想依赖她处理的习惯。不管到什么时候,我都还是个孩子。现在为了拍片要减肥,每天在家边看世界田径锦标赛一边跑步。计划跑一个钟头,但跑了三十分钟就想休息。这时,看到相框中的母亲遗像。“你干什么?还有三十分钟,没出息。”有种奇怪感觉好像随时会挨骂。因为母亲“盯”着,我也不能把女人带回屋里。可是,母亲死了,我也不能永远恋母。我想稍微放开手,因而写下了这篇文章的题目:——北野佐纪女士过世。